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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一位留学生问到我，什么是新闻。突然觉得大脑里出现空白。因为平日里是基本不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新闻就是新近发生的事实”，或者加上一个传播的途径“新闻就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传播”，这是我们似乎根植于心的一个定义，普通到没有必要产生追问和联想，简单到无需推理和解释，以至于我们每天只管去看有了哪些新闻，而不再去追究，我们看到的新闻到底是不是事实？我们更无法去想象，还有多少我们应该看到的事实，没有通过新闻看到。
首先应该问的是，我们看到的，就是事实吗？这些事实，就是新闻吗？
人生短暂，大好光阴还得为养家糊口拼死干活，依靠感官和情感来体察外界的时间并不多，留给我们极其有限的时间里感受更多自然世界的万物生态和人类世界的喜怒哀乐。而人的生物属性，注定会更加关注人类本身的好奇与困惑。因此，看见一只虎吃掉一只羊，一定不会比看见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更加对人类产生震撼和恐惧，如果要从“新闻”的角度去分析，显然前者并不具有新闻的意义。所以我认为，新闻，是必须具有“发生在人类社会中间”的这样一层意思的界定，如果有人报道说发现了一万光年之外有两颗星球相撞，这至多算做是发现了一个事实，不能算做新闻；除非他能接着报道，其中有一块碎片一万年后会掉到地球上来。前例如此，如果是本·拉登养的虎吃掉了小布什养的羊，这一定是可以算做新闻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虎和羊都不会说话，那么我们怎么知道真的是“本·拉登的”虎吃掉了“小布什的”羊呢？这就必须去证明，什么才是事实。
有人看见，只是发现事实阶段，这类事实大多属于星星之火，必须通过传播才能燎原，所以传播犹如风长势，火助威，一呼百应，广传天下。有了传播，事实才能成为新闻。
从严格的科学定义上来说，没有不走样的传播，无论怎样的声和形、光和影，都一定会在传播中增加或者减少事实本身的某些元素，倘若这种传播，更多依赖的不是没有生命的物理器材，而是人类按喜、怒、哀、惧、爱、恶、欲的情绪筛选过滤，那么我们中间有人发现的事实，与经过有人传播的“事实”早已大相径庭。因此，要把事实和新闻的界限分清，至少应该把握几个要点：
1、传播的渠道越短，传播的时差越小，新闻与事实的相似度就越高，反之越低。
2、事实与新闻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是如何发生的，而后者，多少已经植入了人们对这些事实应该如何发生所产生的愿望，这些愿望越强烈，新闻与事实的相似度越远。
3、发现事实，往往是科学家的追求，而左右公众的意见，则是新闻传播者的意图。当一个记者像科学家一样带领人们看到一个没有经过传播的原生态的事实之时，人类产生的情绪和反应往往是高度集中在事件的本身；而当一个科学家企图像一个记者一样左右公众的意见，对事实进行大量加工传播之时，人们的注意力却很快转向了彼此之间对这个“事实”的态度上来，于是这个“事实”已经不重要了，真相已经没有人关注，人们对这个“事实”的态度，却成为了新闻。
对照这个分析去观察很多新闻，我发现基本上在所有引发高度关注的新闻中，受人关注的往往都不是事实的真相，而是人们在面对事实经过传播以后的态度，简言之，新闻来源于事实，但却不是由事实而是由人的情绪控制的。我还看到，一些卓尔不群的记者，他们往往会在他们的摄影、文字、摄像面前说，我不是报道了一个新闻，也不是展示了我的一件作品，我只是让你们看见事实的真相而已！
这真是一个有趣同时也无情的“事实”！
既然新闻的本质是由人类的情绪控制的，那么新闻也必然和情绪一样，需要满足、排解和转换。我们知道，不同的情绪对生命体具有不同的作用，生理学家告诉我们，“良好”的情绪对身体有益，而“不良”的情绪则有害，所以，人类应该下意识的培养和接受那些“健康情绪”而远离和排解那些“不良情绪”，新闻，真的能发挥这样的作用么？
事实却恰好相反！
新闻之所以成为“新”的所见所闻，就在于它必定很少发生，或者虽然不断发生但是必定处于人们无法听见和看见的隐秘之处。前面说过，是事实被“发现”再被传播以后成为了新闻，假如这个事实随时就在我们身边，就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那还有什么发现的价值？还有什么传播的必要？那就是小说，是历史，是人生，不是新闻。
我们总是在要求那些公众传媒为我们的社会培养一个有利于“良好情绪”传播的环境，不仅是为了让自己“身心健康”，还为了迫使未成年人在心智发育过程中，本来可能均衡生长的各种情绪受到调控，即“惩恶扬善”，剪除那些“不良情绪”而滋养那些“健康情绪”。于是，我们走进了一个两难的处境：一种是用传媒作为情绪控制和思维统治的高压手段，那么它可能导致一个对调控情绪高度有效但是泯灭人性多姿多彩本质的公众环境；另一种则是供人们将各种情绪得到舒缓排解，但是因为情绪总能得到释放而导致人性善恶并存，天使与魔鬼共舞的无序状态（假如魔鬼属于“恶”的话）。
有一个东方宗教故事就讲到了这种两难处境的尴尬。
有一个小孩子从婴儿时期就被家长送到寺庙里做了和尚，长成了青年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师父和诵经。一天师父要考验他的修行就带他到了寺庙外到处行走化缘，年轻的和尚看见了年轻的女子就问师父哪是什么，师父说，是老虎，会吃人的动物。回到寺庙后师父问出去一趟有什么感受，年轻的和尚说，那个会吃人的老虎最可爱！
公众传媒到底能将人们发自身心成长过程中的情绪调控到什么地步呢？其实大多数时候人们只能像师父一样，顶多是不希望小和尚说出“吃人的老虎最可爱”这句话而已，倘若只是教化而非辅以残暴的手段，小和尚内心萌发的情欲和性欲是不会因为调控而被剪除的（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和尚是认为欲是不良情绪应当剪除的）。当人们明白过来这个道理，或者叫做发现了这个事实以后，新闻立即被赋予了一项新的价值：那些被其他传媒渠道比如学校和家庭教育中压抑的“不良情绪”，或许可以在新闻中找到最好的出口！
在人们自己情绪需要的暗示和怂恿下，新闻开始了肆无忌惮地煽动人们的情绪，偷窥他人隐私、凶杀和暴虐、狂放的色欲、突然的大富大贵或者一夜白丁、成千上万的人或者其他动物在一件事情上的蜂拥而至、在某种情绪控制之下两个群族的对立和厮杀……等等诸如此类在教科书和医生训诫中不被提倡的“不良情绪”恰好成了新闻中最受人追捧的元素。能够与此类比的还有电影，但那是假的，新闻却是“真”的，于是人们更信任、更依赖新闻而不是电影。
所以，新闻之所以被人接受，还因为它可以真实地宣泄和慰藉人们的情绪，特别是那些不被传统道德接受的、不被现实生活鼓励的“不良情绪”。
说到这里，我们能不能修改一下新闻的定义呢？
“新闻就是那些很像是最近发生过的事实，人们把它传播以后用以慰藉自己某种被压抑的情绪。”
（宋有兴，2010-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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